1947 年 12 月,美国贝尔实验室的威廉・肖克利,携手他的同事约翰・巴丁、沃尔特・布拉顿,成功研制出世界上第一个晶体管。
正如大家所知道的,晶体管堪称 20 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之一,直接吹响了信息技术革命的号角,意义深远。
1955 年,怀揣更远大梦想的肖克利离开了贝尔实验室,回到自己的老家 —— 美国加利福尼亚州。他打算在那里自立门户,建立更伟大的事业。
肖克利花了一个夏天,去游说德州仪器、洛克菲勒、雷神等公司,希望他们投资五十万美元给他建厂,生产晶体管,但是都遭到了拒绝。
最后,肖克利在加州理工读书时的好友,化学教授阿尔诺德・贝克曼 (Arnold Beckman),决定为肖克利投资。
这个贝克曼,是 pH 值测定法的发明人。当时他的公司规模很大,营业额达到两千多万美元。
他的公司现在仍在运营,是医学领域实力最强的公司之一
得到贝克曼的投资后,肖克利终于如愿创办了肖克利实验室股份有限公司。公司地址选在加州旧金山湾区东南部的圣克拉拉谷(Santa Clara valley)。之所以选择这里,是源于当时斯坦福工学院院长弗里德里克・特曼(Frederick Terman)教授的热心推荐。
公司成立后,肖克利立刻面向全国发布招聘信息,招募电子领域的优秀人才。
肖总的招聘方式也很奇特,他将招聘广告以代码形式登在学术期刊上,一般人根本都看不懂。而且,在面试前,他会对应聘者进行智商及创造力测试,还要做心理评估,这在当时可以说是非常奇葩了。
不管怎么说,以“晶体管之父”的名号,他还是吸引了络绎不绝的专业人才纷至沓来。其中,就包括八位来自美国东部的年轻科学家。他们分别是:
罗伯特・诺伊斯(Robert Noyce)
戈登・摩尔(Gordon Moore)
金・赫尔尼(Jean Hoerni)
朱利亚斯・布兰克(Julius Blank)
尤金・克莱纳(Eugene Kleiner)
杰・拉斯特(Jay Last)
谢尔顿・罗伯茨(Sheldon Roberts)
维克多・格里尼克(Victor Grinnich)
这八位年轻人,年龄都在 30 岁以下,风华正茂,学有所成,处在创造能力的巅峰。他们之中,有获得过双博士学位者,有来自大公司的工程师,有著名大学的研究员和教授。总之,都是精英中的精英(The best of the best)。
值得一提的是,这八个人当中,有三个是来自欧洲的移民:克莱纳(奥地利)、格里尼克(克罗地亚)、赫尔尼(瑞士)。
八人之中,诺伊斯算是一位前辈(虽然他当时也只有 29 岁),阅历稍微丰富一些。他也是“投奔”肖克利最坚定的一位。
据诺伊斯自己回忆,当他接到肖克利的录用电话时,就像接到了来自“天堂”的电话,激动不已。飞抵旧金山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买房 —— 他觉得自己后半生肯定就是在这里追随肖克利了。
1956 年 1 月,肖克利、巴丁和布拉顿因为晶体管的发明,被授予诺贝尔物理奖。
得知获奖之后,兴奋异常的肖克利将手下的年轻科学家带到该市豪华的“黛娜木屋 ”餐馆,举行香槟早餐会。这时,大伙都沉浸在喜悦之中,认为肖克利能够带领他们创新新的辉煌,改写人类的历史。
可惜,他们只猜对了一半。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才发现,顶着无上光环的肖克利,根本不是一个好领导,甚至谈不上是一个正常人。这位天才的科学家,对管理技巧一窍不通,却偏偏十分自以为是,傲慢刻薄。
他雄心勃勃,却完全没有商业远见,公司的经营目标一变再变,以个人喜好而不是经营产品和工艺的角度去开展业务。甚至有人评价他是:“一位天才,又是一位十足的废物”。
后来的肖克利更加变本加厉,极度膨胀,唯我独尊,容不下半点不同意见,甚至对帮助他的投资人贝克曼都出言不逊。
偏执多疑的肖克利还经常小题大作。一位女秘书在实验室里划破了手,肖克利认定有人蓄意破坏,竟然动用测谎仪对全体员工进行测谎。。。
就这样,公司成立了一年多,一件产品都拿不出来。所有人都对肖克利失去了信心和耐心。
尤其是那几位年轻工程师,他们不希望将自己宝贵的青春年华浪费在肖克利身上,于是开始酝酿自己的“叛逃”计划。确切地说,前面提及的 8 个人,除了诺伊斯之外,剩下 7 个人都下定决心离开。
但是,当时他们除了懂技术之外,什么也没有。最主要的是,没有钱。
于是,七人之一的克莱纳,给负责他父亲企业银行业务的纽约海登斯通投资银行 (Hayden Stone & Co.) 写了封信,附了一份非常简单的投资计划书。
在这份计划书中,克莱纳写道:
“我们是一个经验丰富、技能多样的团队。我们精通物理、化学、冶金、机械、电子等领域。我们能在资金到位后三个月内开展半导体业务。”
这封信寄出后,七个人忐忑地等待着回复。
克莱纳的信辗转交到了海登斯通投资银行员工亚瑟・洛克(Arthur Rock)的手里。亚瑟・洛克敏锐地意识到了信中的机遇,他非常看重这些年轻人的才华,也看好半导体行业的长远发展。
于是,他说服他的老板巴德・科伊尔(Bud Coyle),一起飞到旧金山,和这帮年轻人碰面。
在旧金山,七个年轻人和来自纽约的两个投资人进行了初次会面。
会面之后,这七个人发现,大家全都是技术型,根本不懂管理,不懂商业,需要一个能做主的“带头大哥”。而谁适合做这个“带头大哥”呢?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缺席的诺伊斯。
在他们眼里,诺伊斯是他们最为认可、最值得信任的“领导者”。诺伊斯既有智商,又有情商,是他们都心服口服的领袖。但是,正如前面所说的,诺伊斯一直都很崇拜肖克利,内心始终不想“叛离”他。
于是,七人派出罗伯茨作为代表,竭力劝说诺伊斯。罗伯茨很努力,一直和诺伊斯聊到半夜,最终,成功劝服了诺伊斯。
其实,诺伊斯之前已经多次被肖克利打压(还错失了一次诺贝尔奖的机会),他心里也很明白,再坚持下去并不会有什么前途,离开是早晚的事。
第二天一早,迫不及待的罗伯茨挨家挨户到其他七个人家里,把他们接了出来,塞进他的那辆面包车,一路赶到旧金山。
紧张又兴奋的会谈之后,洛克和科伊尔被打动了。洛克掏出十张崭新的一美元钞票,往桌上一拍:“啥都别说了,干吧!” 科伊尔环视着他们说:“协议没准备好,要入伙的,在这上面签个名!”
于是,八个年轻人和两个银行家在华盛顿的头像周围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1957 年 9 月 18 日(这个日子后来被《纽约时报》评为美国历史上最重要的十天之一),八个年轻人一起向肖克利提交辞呈。肖克利大发雷霆,痛斥这帮“忘恩负义”的年轻人,骂他们是“叛逆八人帮”(traitorous eight),也有译为“八叛徒”。
谁能想到,肖克利创造的“叛逆八人帮”一词,后来竟然成为了硅谷传奇的代名词。这种叛逆文化,也成为了硅谷精神的象征,被一代又一代硅谷人“传承”下来。
辞职之后,准备开干,但是钱还没有着落。
洛克负责为新公司寻找投资。他列出了 35 家公司,然后挨家挨户打电话。但是,均以失败告终。
一个偶然的机会,洛克和科伊尔遇到了仙童照相机与仪器公司 (Fairchild Camera & Instrument) 的老板,谢尔曼・费尔柴尔德 (Sherman Fairchild)。
注:“费尔柴尔德”为“Fairchild”的音译,而通常一般意译为“仙童”。
费尔柴尔德的父亲曾经资助过老汤姆・沃森 (Thomas Watson) 创办 IBM。作为继承人,他成了 IBM 的最大的个人股东,很有钱。
费尔柴尔德对技术很感兴趣,他本人也是一个发明家。他发明的飞机照相设备,让自己在二战中发了大财。
费尔柴尔德与洛克等人谈过以后,决定投资 150 万美元。凭借这笔投资,硅谷第一家由风险投资创办的半导体公司 —— 仙童半导体公司,终于宣告成立了。
仙童半导体公司的母公司是费尔柴尔德的仙童集团,仙童集团副总裁理查德・霍奇森(Richard Hodgson)负责分管。本来霍奇森打算让诺伊斯做总经理,但是诺伊斯拒绝了,他只想做技术负责人,所以霍奇森找来了休斯公司的埃德・鲍德温 (Ed Baldwin) 当仙童半导体总经理。
在公司股份方面,是这么定的:公司分为 1325 股,八人帮每人 100 股,海登・斯通 225 股,剩下 300 股留给公司日后的管理层。
投资协议写明,如果公司连续三年净利润超过 30 万美元,仙童集团有权以 300 万美元收回股票,或 5 年后以 500 万美元收回股票。
这份协议,标志着硅谷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风险投资。洛克与科伊尔是硅谷最早的风险投资商,他们协助制定了公司的商业战略,分析了融资需求,寻找资金并分享收益。
而仙童半导体公司的创立,被公认为硅谷诞生的标志。虽然是肖克利把硅带到了这里,但是,创造出硅谷和硅谷特有文化的,无疑是仙童半导体。
仙童半导体成立之后,第一笔订单,是来自 IBM 的。这也是一笔“关系订单”,前面说了,费尔柴尔德是 IBM 的大股东,在他的帮助下,仙童才得到这笔关键的订单。
在这笔订单中,IBM 以每个 150 美元的价格,向仙童订购了 100 个硅管。
为了按时按质完成订单,八个人进行了分工:诺伊斯与拉斯特负责硅晶片蚀刻;赫尔尼负责扩散工艺;罗伯茨负责切割打磨;摩尔负责设计建造熔炉;克莱纳与布兰克负责加工设备的研制及改进制造工艺;格里尼克负责测试。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半年后,仙童第一批双扩散 NPN 型硅晶体管问世,订单成功交付。不过,此后仙童再没能从 IBM 获得硅管订单(后来 IBM 与德州仪器合作,建起了自己的晶体管生产线)。
但是,仙童通过这笔订单,成功站稳了脚跟,并且开始进入高速发展阶段。
1958 年底,仙童半导体的销售额达到 50 万美元,员工增加至 100 人。
1959 年 2 月,德州仪器工程师基尔比(J.kilby)申请第一个集成电路发明专利的消息传来,诺伊斯十分震惊。他当即召集团队成员商议对策。
基尔比在德州仪器公司面临的难题,比如在硅片上进行两次扩散和导线互相连接等等,正是仙童半导体公司的拿手好戏。诺伊斯提出:可以用蒸发沉积金属的方法代替热焊接导线,这是解决元件相互连接的最好途径。
1959 年 7 月 30 日,他们也向美国专利局申请了专利。
为争夺集成电路的发明权,两家公司开始旷日持久的争执。1966 年,基尔比和诺伊斯同时被富兰克林学会授予巴兰丁奖章,基尔比被誉为“第一块集成电路的发明家”,而诺伊斯被誉为“提出了适合于工业生产的集成电路理论”的人。1969 年,法院最后的判决下达,也从法律上实际承认了集成电路是一项同时的发明。
回到 1960 年。当时仙童母公司根据投资协议,行使了自己的权利,回购了全部股份。八人帮每人得到 25 万美元。在当时的美国,这是一笔巨款。
从 1960 年到 1965 年,仙童半导体每年的销售额都翻一番。1966 年的时候,仙童已经是第二大半导体公司,仅次于德州仪器。
但也是从 60 年代开始,仙童的危机已经开始出现。
首先是仙童母公司收购了八人帮的股权,导致八人帮的工作积极性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此外,虽然仙童半导体远在加州,但是一举一动都受到总部在纽约的仙童母公司的控制,发展受到了太多约束。不仅如此,母公司还抽走了仙童半导体的利润,投资给大量不赚钱的业务。
于是,人心思变,八人帮陆续开始了新的“叛逆”。
1961 年,赫尔尼、拉斯特和罗伯特出走,三人创办了 Amelco,就是后来的 Teledyne(泰瑞达),从事半导体测试业务。
1962 年,克莱纳出走,创办了 Edex。1967 年,他又创办了 Intersil 公司。再后来,创办了风投公司 KPCB。不仅如此,根据资料记载,他至少创办了 12 家公司。
1968 年 8 月,诺伊斯与负责研发的摩尔一起辞职,他们还带走了工艺开发专家安迪・格鲁夫(Andrew S・Grove)。他们三人创办的公司,就是后来如日中天的世界 IT 巨头 —— 英特尔(Intel)。
差点忘了说了,是的,摩尔就是提出那个大名鼎鼎摩尔定律的摩尔。
此后不久,格里尼克也离开了仙童,回到了大学教书。
1969 年,八人帮的最后一位,布兰科,也离开了。
至此,八人帮全部离开了仙童半导体公司。
创始人都选择离开,员工就更不用说了。
仙童迎来了大规模的离职潮,很多员工都选择了离开。其中就包括销售部主任桑德斯。他带着 7 位仙童员工一起离职,创办了超微半导体公司。这个公司还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叫 AMD。
随着仙童大量人才的流出,新的半导体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崛起。
对此,苹果前 CEO 乔布斯说了一个非常有名的比喻 ——
“仙童半导体公司就象个成熟了的蒲公英,你一吹它,这种创业精神的种子就随风四处飘扬了。”
80 年代初出版的著名畅销书《硅谷热》里面也写到:
“硅谷大约 70 家半导体公司的半数,是仙童公司的直接或间接后裔。在仙童公司供职是进入遍布于硅谷各地的半导体业的途径。1969 年在森尼维尔举行的一次半导体工程师大会上,400 位与会者中,只有 24 人未曾在仙童公司工作过。”
可以说,仙童半导体就是硅谷乃至全世界半导体人才的黄埔军校。
在人才不断流失,竞争对手不断涌现的情况下,仙童走下坡路肯定是不可避免的了。
从 1965 年到 1968 年,仙童半导体销售额不断滑坡。
1967 年,仙童半导体遭遇创立以来第一次亏损 ——760 万美元,股票从一年前的 3 美元每股下滑至 0.5 美元,市值缩水一半。
后来的故事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无非是风云飘摇,被卖来卖去。
1979 年,仙童半导体被卖给法国一家石油企业,斯伦贝谢(Schlumberger)公司。
1987 年,斯伦贝谢公司以原价的三分之一将仙童半导体转卖给另一家美国公司 —— 国家半导体公司(NSC)。讽刺的是,这家公司的老板正是当年从仙童出走的总经理查尔斯・斯波克(C.Sporck)。
到这里,仙童半导体品牌一度不再存在。
1996 年,国家半导体公司把原仙童公司总部迁往缅因州,并恢复了“仙童半导体”的老名字。“硅谷人才摇篮”离开了硅谷。
1997 年 3 月,仙童再次被出售。这次是一家风投公司掏的钱,所以仙童成为了一家独立公司,担任 CEO 的是克尔克・庞德(Kirk Pond)。
2016 年,安森美半导体以 24 亿美金完成了对仙童的收购。到此,曾经叱咤硅谷的仙童半导体就这样了却了它的一生,从此世界上再无仙童半导体。
故事到这里,就要结束了。
正如大家所看到的,仙童半导体公司,对硅谷乃至当今时代的科技发展都有着巨大而深远的影响。
之前有一种说法:仙童半导体公司员工出走后创办的公司,大约有 92 家。这些公司的员工人数超过 80 万人,市值也达到了 21 万亿美元,超过了大部分国家的 GDP。受到仙童半导体间接影响的公司,更是不计其数。
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仙童的倒下,就没有今天的硅谷,也没有举世瞩目的半导体行业发展成就。我们现在的生活,也将是另外一幅场景。
正所谓是,倒下一个仙童,站起了千千万万个仙童。
或许,这对我们是一个很大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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